张为国：中国ESG信披标准并非一张白纸，相关部门正积极制定中国准则

——专访原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理事张为国

随着“双碳”、乡村振兴、共同富裕等重大战略的持续推进，既追求企业经济价值又兼顾社会价值的可持续投资理念渐渐成为一种新潮流。在顺应潮流的过程中，企业既要使可持续的理念真正融入公司治理、风险管理等过程，也处理好各种技术难题，包括如何在纷繁复杂的各类披露准则中作出选择。

与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同为国际财务报告准则基金会(IFRS基金会)下设组织的国际可持续准则理事会(International Sustainability Standards Board，ISSB)，预计将在本月内发布可持续发展披露准则。首批将颁发的有两个可持续发展披露准则:《可持续发展相关财务信息披露一般要求》和《气候相关披露》。届时中国企业可能面临新的ESG信息披露准则，那么，两份准则对中国企业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中国企业应该如何应对？中国又将如何建立适应国情、有中国特色的信息披露准则？带着这些问题，证券时报记者近期专访了原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理事张为国。

问:当前各方推进可持续信息披露准则的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

张为国:现在用的比较普遍的准则有这么几个:

第一个是全球报告倡议，，此准则制定机构成立于美国，现在总部在荷兰，目前该准则是全球用得最多的；

第二个是气候相关财务披露工作组颁布的准则，，这个准则主要是为了适应金融机构的气候相关披露而制定的，中国介入得蛮深，主要金融监管系统专门派人参加，这个准则用得也比较多；

另一个用得比较多的是可持续会计准则委员会颁布的准则，，该委员会是一家美国机构，其他国家的参与度不高，但采用此准则的各国和地区的企业也不少。。

还有一个准则由在英国的国际组织-国际整合报告委员会制定的，这个组织国际化程度相对较高——，中国曾经是积极参与方。前几年我国有一些上市公司在披露可持续发展报告或类似信息时，依据的是这个准则。

2021年11月在格拉斯哥联合国气候峰会上，IFRS基金会宣布成立国际可持续披露准则理事会。ISSB计划本月内发布首批两个可持续发展披露准则:《可持续发展相关财务信息披露一般要求》和《气候相关披露》。这个国际准则从一开始制定，就考虑到了各国和地区，包括发展中国家、新兴经济体的诉求。

问:马上要落地的两项国际可持续信息披露准则对中国有什么影响？

张为国:我们应该看到这个潮流，能够顺应的要顺应，当然不是说一定要做出完全采纳的决定。从专业上或者从政策角度来说，存在选择采纳、趋同还是参考的问题。

我个人是比较主张“参考”的，就是我们在制定自己的披露准则过程中，既参考上述国际可持续发展披露准则，也参考欧盟将在本月颁布的十二个准则等。国际准则是一个基础准则，可以在上面叠加具有中国特色的东西，当然，也并不希望在没必要差异的地方，弄出差异来。

问:A股要怎么推进ESG标准建设？

张为国:中国在ESG领域并不是说没有标准，比如人民银行发布的《金融机构环境信息披露指南》、人民银行和欧盟委员会相关部门共同牵头完成的《可持续金融共同分类目录》，这个分类目录按国内的术语说，其实是产业政策——即符合了什么标准，在融资方面是优先的；在什么情况下，融资受限制。在气候相关方面，生态环境部也颁布了各种各样的规定，要求企业披露，也有很多处罚的案例。

中国证监会、沪深证券交易所等已有二十多年公司治理及其披露的监管经验。在“S”端，我们要求披露的信息已经持续了好多年，社会责任报告甚至已经写进了公司法，所以不能简单说我们是一张白纸，也不能简单地完全引进国外的准则。实际上过去几十年我们一直在践行，比如退耕还林、退牧还草政策、城市建设各种环保要求、乡村振兴、扶持和帮助偏远经济满后地区和少数民族等。近年，证券市场又增加了环境方面的披露要求。

只不过今年是一个特殊年份，特殊点在于全球都意识到要制定一个统一披露准则，那么如果这个统一准则推出，中国怎么办？涉及的部门很多，相关的部门都应该发挥各自的法定立规和监管职能，制定相关披露规则，同时加强协调。尤其是中国证监会要协同沪深交易所等要在现有ESG行为及其披露规则及其监管实践经验的基础上，进一步参考国际可为我所用的准则，以及最近几年的实践经验，使相关行为和披露要求及其监管更上一层楼。

此外，这一次和过去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在可持续发展方面，全国各地各个方面都在积极行动起来。下面要做什么事情，如果有社会力量可以利用将非常可喜。

问:您说现在各个部委都在动起来，这些动作都是为了应对接下来国际统一准则的出台吗？

张为国:这是很重要的因素，但不完全是，我们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跟着国际的时间表，最近几年来我们在双碳目标、生态文明建设等方面有大量党和国家重要文件。现在的问题在于，面对国际上的这种潮流，比如ISSB即将颁布的首批两项准则，我们要在多大程度上跟它们靠拢、多大程度上跟它们不一样？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同时也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问题。

如果从紧迫性来看，香港联交所4月份有关如何采纳国际可持续发展披露准则的咨询文件不是完全吸收，而是有一些差异。但是不管怎样，香港未来几个月肯会定宣布明年要开始实施香港联交所包括以上内容的ESG信息披露规则。为肯定将对在香港上市的中国公司就会产生影响。

还有一个方面是中国出口到外国去，尤其到欧盟去的产品可能面临的供应链方面的挑战。如欧盟最近已经走完了有关碳关税的所有法律程序，如果有大量出口至欧盟的中国企业没有观察这方面的有关规定，没有相应作出调整，产品的竞争力还有没有？因此，中国企业就要开始布局了，怎么达到减排要求才能不被加征关税？改变生产技艺还是怎么样？需要尽快采取措施，我觉得这个是迫切的。

问:今年以来一直在提中国特色估值体系的建设，咱们推动、参与国际准则的制定，借鉴国际准则或者其他地区准则，制定具有中国特色的可持续信息披露准则，对建设中国特色估值体系有什么影响？

张为国:按照销售收入、利润、税收、研发、专利申请等指标，以及社会贡献，有些企业并不差 ，但现在整个估值很低。反倒有些概念被吹捧起来，股价很高，由于资本的逐利性，它是不是那么理性，我持怀疑态度。

我认为ESG可以作为辅助方面来展现企业价值，尤其是从多元利益相关者角度看。一些ESG做得比较好的企业，短期企业价值、股东价值并不高，但中长期价值很好。高铁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如果按照短期投资报酬来说，没几条线是赚钱的，但评价高铁肯定不能仅看这方面，它的社会效应，在“S”端的影响力非常高，如推动落后地区经济发展，缩小地区间差异，加快建立国内统一市场，并进而推动整个国家社会经济全面发展等。

所以ESG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口号，社会上有时候感到勉为其难，也有人乱抬轿子，我并不完全认同。我们有不少好的企业，但价值没有充分反映出来，这种局面也需逐步改变。从证券市场发展方面，无论是国家、交易所还是市场主体，都要按照ESG理念，培植真正有中长期发展潜力，既对股东价值有利，又对社会价值有利的企业。